亞洲城市.游動民
r:ead#3 ディレクター
龔卓軍
2013-2014年,我在東京參加過第二屆的「東亞對話駐村計畫」(r:ead)之後,其中一個感想是:由於帝國戰爭與殖民的關係,要討論東亞的連帶關係,的確是不太容易。但是,第三屆的r:ead決定從東京移動至台南舉行後,的確讓我在想法上產生了一些變化。我把思考轉移到了亞洲的城市,以及在城市中的游動民。
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在《宛如走路的速度》中曾說:「對定居一地的人來說,那些被稱為『移動民』、『漂泊民』的人們,是一群另有價值觀,以及宗教觀、技術、醫藥(有時是疾病)、藝術的他人。」同時,他也針對媒體的存在理由指出,「透過與非定居民的接觸,定居民的文化雖然得以更趨成熟,但以同化、安定為目標的定居民當權者,那樣的存在乃是一種難以掌握的威脅。」他因此主張,「媒體(包含廣播)都應該立志成為遊牧民族,當即任務則是從外部持續批判內部,讓定居民的社會更加成熟。」當然r:ead的目標並不是成為一種媒體平台,而波特萊爾(C. Baudelaire)的現代性所強調城市的閒游者(flâneur)已經被賦予太多的歐洲美學包袱,那麼,或許r:ead 3是一個機緣,讓我們以宛如走路的速度,重訪亞洲的城市,以及生活勞動於其間的游動民,以便重新思考「現代性」在東亞脈絡下的繁複腔調。
為什麼特別要強調游動民呢?除了亞洲當下的外勞、移工、移民、異國婚配外,全球化的新自由主義經濟結構,也的確加快了跨國移動的頻率與速度。但是,若回顧現代時期的屯墾史、殖民史、戰爭史與冷戰結構,因為屯墾殖民事業、戰爭調度與意識型態對決而促成的特定游動狀態,亦有其長遠的歷史。換句話說,游動雖然促成自由、無支配,但亦有可能是擴張的起源。
這個觀點,亦可以在柄谷行人的《哲學的起源》特別強調遊動性的移民社會,才具有Isonomia(無支配)政治經濟體的構成要件。他說,「Isonomia(無支配)為什麼肇始於愛奧尼亞諸都市?因為這些地方的移民切斷了從前氏族、部族的傳統,放棄了過去的束縛與特權,創設了新的盟約共同體。比較起來,雅典或斯巴達這樣的城邦是由氏族的盟約共同體形成的,強烈殘留著舊有的氏族傳統;這些傳統成為城邦中的不平等與階級對立。在這樣的地方想要實現 Isonomia,頂多只能夠變成 Democracy──也就是多數決原理的支配。」換句話說,即便是今天的代議政治,若是被政客、門閥或財團把持,而不設法切斷這些不平等與階級對立的來源,代議政治不過就是多數決政治,在代表席次上的少數,實際上卻可能是大多數底層勞動者或一般公民的異見,不可能透過生活實踐與對話的基礎,進入政治的議程。
在台灣崛起的馬來西亞導演蔡明亮、緬甸導演趙德胤最近的電影《郊遊》、《海上皇宮》,不約而同地呈現了城市中游動民的流離狀態,這種真實而有力的邊緣性存在,不僅是當代藝術敘事的嶄新能量,也正是r:ead 3在台南想要嘗試進行對話的焦點。
我們要不要讓當代藝術重新回到游動民的位置,回到因為殖民、戰爭、冷戰或新自由主義經濟邏輯下,曾經被消音過的這個位置,尋找游動民們在亞洲城市中,仍然隱匿無聲的腳步與蹤跡呢?讓我們暫時走出工作室和書房,移動我們的腳步,在城市的對話中,在故事的輪廓逐漸浮現時,展開我們的新敘事。